□赵雪

2016年的尾冬，我攥着预算表在走廊里徘徊。斑驳的幕墙外，泰山顶上还堆积着残雪，像撒落的盐粒。导游证换证大限迫在眉睫，4000多本证件如同定时炸弹一样，而新系统采购资金缺口却像岱顶云海般深不可测。我如同困在琥珀里的飞虫，内心跑过一万匹马……

“叮铃铃——”座机铃声惊得我指节发白。“又是咨询换证进度的。”同事递来的听筒滚烫。望着对面办公室虚掩的门缝，科室负责人正佝偻着背给游客续茶，保温杯与玻璃杯相撞的脆响，和他沙哑的“您消消气”绞成细绳，勒得人太阳穴生疼。已经调解整整一周了，眼见正在崩溃的边缘上来回折返。我对着电话重复第101遍标准答复时，内心正焦灼着，马上旅游旺季了，全市千百名导游指望带团养家糊口，我攥着手心里的党徽紧了又紧，像枚烧红的炭块，灼灼发亮。

3个月间，我几乎把设备商财务总监的号码烙进视网膜，设备商还是不容置疑地拒绝了请求。想想也是，任谁也不敢贸然把贵重的设备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党员证红色的封皮在夕阳里泛着釉质的光，十多年前的宣誓词突然撞进喉咙：“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夜，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我看着面前摆着的身份证和工资卡，吸了口气，感觉十分无奈。茶杯在办公桌上不知凉了几回，对方终于松口：“我真服了你了，这么执着，我们生意人最敬重实在人，不过”设备商停顿了一下，我心跟着漏跳了一下。“我做不了主，明天给我们老总汇报一下，你等信吧”。

打印机响起的清晨，我坐在办公桌前擦拭设备，首批新导游证已到货。金属外壳倒映出自己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游动着无数张面孔：岱庙前举旗的老导游，天街上带团的姑娘，桃花溪畔采风的年轻人们。他们的证件像候鸟羽翼般次第舒展，挂绳上印着的“中华泰山”的篆体字被晨光镀成金色。

次年财政拨款到账那天，我给设备商打电话致谢并给闺蜜展示炫耀新导游证，她指着导游证挂绳上新印的泰山纹样笑道：“美女，这满城导游挂着‘天下泰安’走来走去，倒比广告牌还亮堂。”知我者闺蜜也，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我哈哈一笑，看着风挟着杨絮扑进窗棂，恍如那年寒冬，我徘徊在走廊时渴望的雪，又如同千万枚等待破茧的蝶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