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 文/图
雨下得紧了,我上了几级石阶,坐在鼓楼檐下的门槛上避雨。雨“唰唰”地落在竹林里,雨滴顺着青翠的竹竿一道道往下流淌,流到竹节处凝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然后溢出来,接着往下流。我在这里看不到人来,除了能听到雨打竹叶声,还能听到林子里几声灰喜鹊的“吱喳”声,以及远处传来布谷鸟幽幽的鸣叫声。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夏日雨中,在普照寺竹林,我无琴可弹,只是静静地坐着、倾听着,想象中,自己也变成了一竿翠竹,任凉丝丝的雨滴从发梢往下缓缓地流淌,一直流到脚下,脚下堆积的枯叶中又有一根根竹笋冒出来,卷曲的叶片上像叠罗汉一样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
虽然竹林里的光线有些暗,蚊虫也多,但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带本米什莱的书来读。埃米尔·左拉说,“《鸟》《虫》《海》《山》,这些宇宙的史诗,就应该这样阅读,远离尘嚣,在一座偏僻小岛,在大地的怀抱。”你看,这片密密实实的竹林可不就是一座绿岛?雨中坐在鼓楼面向竹林的门槛上,我甚至觉得就像坐在一条行船的驾驶舱里。
左拉是米什莱的“知音”。六月的一个早晨,他划着小舟,找到一处僻静的小岛,读米什莱的书:“在这里,在这生命悸动的岛上,人真的就感到自己是草虫、蝴蝶、极细小枝叶的亲戚。我半卧在草坪宽宽地毯的一端,想象自己也跟旁边的杨树一样,紧紧依恋大地,仿佛感到我在杨树皮下所听见流动的汁液,也同样在我清爽的肉体内上升;我依赖它们的生命力而生活,一种自由而又自豪的生命力。”
雨天的竹林,暑气尽消,我感受到由表及里的清爽,当外面的雨水顺着竹竿一节节滑下时,也有树液自下而上,从脚趾、脚踝一点点升上我的发梢吧?
在《山》的序言中,米什莱开宗明义,讲到人与山的关系。“这书所能展现的情趣,就是我们同这种高大的自然物的友谊关系:山,那么高大,但又那么宽容,情愿坦露给非常喜爱它们的人。”人在山里,“我们感激不尽这些庄严的巨人慈父般的深情厚谊,在它们怀里,我们找到了特别温馨的隐居之所”。而山“也特别慷慨,向我们倾注了它们安宁、平和而深沉的灵魂”。
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自己本可以把人生之舟驶向南方的海岸,但在母亲的泪光中,自己还是默默地把根扎进了这座大山的岩缝里。我有时想:如果当初去了海上,大海会把我塑造成怎样的一个我?如果没有背依的这座大山可以扎根,我又会把根扎在什么地方?
听米什莱说:“当初我成长起来,原本也是大自然赋予的生命与活力。但愿我对得起自然,能汲取她的湍流,怀着一颗更为丰实的心,投入她那健康的统一体中!”在一个半世纪后,在东方的一座大山下,在夏日竹林沙沙的雨声中,我听懂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