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 文/图
“去年,她是在田野上过的冬天吧,所以至今身上还留着一抹残雪。”
我对自己说:“这次记住了!是法国人儒勒·列那尔家的喜鹊,不是普里什文或屠格涅夫家,为什么老是张冠李戴呢?”
列那尔的《自然纪事》到了,书里写的都是他的“动物朋友”,还有皮埃尔·勃纳尔形象传神的插图。这该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看的书,我遗憾孩子小时,我怎么没有读这本书给他听呢?但我们如果像高更那样,想“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想不通,也来读一读列那尔,实在是一件解压的事情。
你会奇怪,他浓厚的好奇心是怎么保持下来的?匪夷所思的想象力是从哪里得来的?他怎么会想到黑白相间的喜鹊,身上留着的是去年的残雪,而且一只喜鹊从一清早起来就穿着晚礼服,是最有法国气派的鸟类呢?就是这样一个比喻,让我多少年都忘不了。虽然总会混淆作者的名字。
“他大清早就下了床,感到精神抖擞,心情舒适,身体轻快(轻快得像一件夏天的衣裳),他便出去了。”这是列那尔为自己画的肖像。他出了门,睁大了眼睛,“他把眼睛当作网,去捕捉千千万万美丽的形象。”
第一个捕捉到的是一条道路的形象,石子是骨骼,车辙是筋脉,路也是一个生命体。又看见河流,河面炫目的白光,垂柳的抚弄,跳出水面的鱼闪着光,“仿佛谁扔出了一枚银币”,还有蒙蒙细雨落下时,水面上惊起的觳觫……从早到晚,头脑里带着这一切景色,在入睡前他久久地回味这些形象以自娱,一个形象摇曳着,唤起了另一个形象,闪烁生辉的东西越来越多,像一群山鹑整天被追逐、驱散,唱着歌“在田沟里互相召唤”。
他是“形象的捕捉者”,他与他见过的所有动物为伍。在他眼里,是“他们”,而不是我们眼里的“它们”。他一一为他们画像,有时素描,画得仔细,有时速写,简笔画,更简洁时是“一笔画”。
《水蛇》:“这段绞痛的肠子,是从哪个肚子里掉下来的?”
《蛇》:“太长了。”“子午线长度的十万分之一。”
《虫》:“瞧,这儿有一条,直直的,长长的,美得像根面条。”
《刺猬》:“抓我的时候要松松的,掌握分寸,千万不要太紧”。
《萤火虫》:“有什么事呢?晚上九点钟了,他屋里还点着灯。”“草丛里的一抹月华!”
《蟾蜍》:“我时常去拜访他;每回,我揭开那块石头,心里真怕看到他在那里,但又害怕他不在那里。可是他总是在那里。他藏身在这干燥住处,洁净,窄狭,真是别有洞天,他占了整个,胀大得像只悭吝人的钱包。”我对他说:“我不愿叫你难过,不过,天哪!你好丑啊!”他张开那张稚气的、没有牙的嘴巴,呵着气,操着一副英国腔回答:“那么,你呢?”
周末,下了场小雨,我冒雨去普照寺走了走。想着“形象的捕捉者”,我拍了几张挂着水珠的竹叶、木瑾和梨子,看了一眼“菊林旧隐”门前的楹联:“松曰好青竹好绿,天吾一砖地吾一瓦”,想起列那尔《一个树木之家》最后的话:“我已经懂得凝望浮云。我也懂得了守在原地不动。我几乎学会了沉默。”等走出山门时,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