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常常是在深夜,村庄宁静,如一潭没有一丝波纹的湖水,连狗都不曾叫一声,生怕打破这宁静。这时候,雁阵出现了。先是“噶啊嘎啊”的声音,从窗外的夜色里幽幽传来,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如果不仔细听,会以为耳朵欺骗了自己,渐渐地,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时候,我会赶紧披衣下床,拖拉着鞋,急急推开门,站在院子里,仰头,循声望去。
声音自北方而来,越来越响亮,雁阵适时出现了,人字形或一字形,铺展在天幕上,浴着月光,向南移动着。我内心一阵激动,这激动,是因为它们代表了远方,从远方来,又到远方去,刚好在这个村庄的上空,与我的目光邂逅,然后继续奔赴遥远的目的地,留给我无尽的遐想。
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乡村少年来说,这群迁徙的大雁,是代替远方来召唤他的。
当雁阵消失在我目光不能及处,天空依然清幽,月光依旧皎洁,就像雁阵从未飞过一样。但我还是会痴痴地站在那儿,望向南方。这一晚,我的心注定会跟着大雁,一起掠过山峦,越过大河,飞过原野。
也常在白天见到雁阵。很多次,都是在田野里,我和母亲正刨着地瓜,雁阵便来了。我们直起身,望向雁阵,迎接它们从北方来,往南方去。最终,它们的阵型,“大”或“一”,被天边抹去,只留下许多问号在我心里。
“娘,它们从北方哪个地方来,又要飞到南方哪个地方去?”娘摇摇头,这个问题,有点难为不识字的她了。
“到底南方是它们的老家,还是北方是它们的老家?”这次,娘回答得很肯定:“南方。”“为啥是南方?”“天逐渐冷了,它们飞这么远,就是为了回老家过年啊!”我不再问,我想,这时的母亲一定想起了哥哥,哥哥在东北一个城市的工厂里打工。母亲总是念叨那里冷,惦记着他有没有挨冻,盼着他早一天回来。
如今,20多年过去,哥哥早已不再外出打工,他守着村庄,守着母亲,而我,却又如一只孤雁,去了少年时向往的远方,飘落在异乡。
这个深秋的夜晚,在我所栖居的小城里,居然又听到了雁鸣声,仰望着月光下的“人”字形雁阵,我想,这群大雁,可曾飞过我老家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