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菊
二舅打电话问我在没在家,在家的话,他就把花生和地瓜给我送来。我说我有空就去拿,不用送了。他说他经常来镇上,顺手就捎来了。我说好吧。
二舅来的时候是个傍晚,正处于天将黑透的边沿。我早早在楼下等他,所以他一拐进小区,我就看到他了。二舅从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拐杖。那拐杖不像拐杖,它太短了,二舅要弯下身子才能借助它的力量。我不知道二舅是想让这根拐杖看上去不像拐杖,还是想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拄着拐杖。反正,二舅拄着拐杖从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二舅说,一袋子地瓜太重了,他和我一起抬吧!我说不用,我自己就行。我问二舅,你腿又疼了?他说累的,休息几天就好了。我这才惊觉,二舅股骨头坏死已经很多年了。
我抓住电动三轮车斗里的地瓜,想抱下来,却低估了一袋子地瓜的重量,最后只能勉强把它拖下来,然后像拉死狗似的,把重重一袋子地瓜拉进了储藏室。说什么也不能让拄着拐杖的二舅和我抬。
比起地瓜,那袋子花生明显轻了不少,我完全能搬动。二舅还给我带来两个瓠子,这两个瓠子长得比枕头还长,我一次只能扛一个。把二舅给我的东西运完后,我又把提前备好的给二舅的东西放进了车斗。我知道,二舅一准儿不会去楼上坐。他从来不上去,这次我也不想让他上去了。那根拐杖,似乎已经把二舅要说的很多话都说了。
二舅走后,我久久无法忘记二舅拄着拐棍的模样。黄昏能模糊他脸上的皱纹、流淌的汗水、花白的头发和目光里的疲倦,却无法隐藏他拄着拐棍的样子。二舅生于20世纪50年代,读高中时参军,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也获得了留队的机会,但他惦记着家里定亲的媳妇儿,选择了退伍。退伍后的二舅成了农民,终日辛劳,不算富裕。二舅在河边种过葡萄、苹果。那河常年干涸,果树得不到及时浇灌,一年到头结不出几个果子。二舅还养着几只羊,冬天羊生崽儿的时候,他会整夜伺候,唯恐小羊羔冻死。二妗子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已经无法劳作。
我们家相框里,有一张二舅的照片,照片中的他穿着军大衣,站在一辆坦克边,英姿飒爽。
我最初读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是从二舅家借的。那是他读高中时买的。
我曾经看过一个名为《二舅治愈了我的精神内耗》的短视频。当时我就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能治愈我们精神内耗的二舅还挺多的,可谁来治愈这些二舅呢?
二舅曾笑着说,如果以后他不能动了,就去田里,他在那里埋了好多农药……我们谁都没问他把农药埋在哪儿了。我们宁愿相信那是一句玩笑。
李长菊,新泰市果都镇中学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少年文艺》《儿童文学》《课外生活》等,曾获《少年文艺》优秀作品奖、读友杯第四届儿童文学教师组优秀奖、读友杯第五届儿童文学教师组铜奖,出版小说集《一只驴子穿过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