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宗忠
晚上在院子里散步,走到小河边,听到了“纺织娘”的“吱吱”鸣叫,那声音时远时近,时大时小,时而独唱,时而合唱,让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夜晚剥花生的事儿。
那时候责任田还没有包干到户,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一起干活,记工分,收了玉米后,再根据每家每户的工分来分粮食。我们家除了父母是整劳力,其余兄妹四人和奶奶都不能上工干活,所以分到的粮食也最少。为了能够吃饱,家里想了好多办法,比如秋后从村生产队里分一些未剥壳的花生来加工可以挣一些工分,这样大人小孩都可以干。吃完了晚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剥花生仁。尽管看上去简简单单,但是剥一会,手指就会肿起来,连续剥几天,手指甲里会浸出血。但为了能够多获得一些工分,即使疼,也只能忍着。随着“哔哔啵啵”单调的剥花生声音,花生壳很快就落满了一筐,我抱起一筐花生壳去院子里倒,深秋的天气里,薄衫已觉寒意,走过炊屋,忽然听到几声“嘎吱嘎吱”的鸣叫,一会儿变成了“吱吱”声,那声音在秋夜里悦耳动听,好像一位歌手在竞赛。我很好奇这是什么虫子叫,以为是蟋蟀叫,便去问妈妈,妈妈说,这不是蟋蟀,是“秋不老”。“秋不老”?因这个有特点的名字和它的叫声,自此我便开始留意它。
偶有一天傍晚一只草绿色的飞虫缓慢地从我眼前飞过,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慢慢放开,这只草绿色的飞虫缓缓舒展开被揉皱的翅膀,它触角细长,大大的眼睛惊恐地蹬着我,像蚱蜢,但比蚱蜢单薄,修长,妈妈说就是它,它就是“秋不老”。没想到这虫子小小的身体却能发出如此大的声音,我不由得对它刮目相看。我长大后了解到,其实“秋不老”就是“纺织娘”。每年夏秋季节是成虫的繁殖季节,也是雄性“纺织娘”追异性最积极的时候,每到傍晚,许多雄性“纺织娘”便会躲藏在草丛之中,嘴里先是吟唱出“嘎吱,嘎吱”短促的前奏曲,随后便是集体“吱吱”的歌声,随着虫儿的鸣叫,许多只不同的雄性“纺织娘”加入进来,歌声抑扬顿挫,音高韵长,融汇在一起,就像一场歌咏大赛一样。
“秋不老”就是“纺织娘”,古人也叫它“络纬”,《诗经》“六月莎鸡振羽”里的莎鸡,因其声如纺丝之声,故一名梭鸡,一名络纬,李白曾有一首最痴情的诗《长相思》,是李白离开长安后回忆往日情绪所作,其中就有“络纬秋啼金并阑,微霜凄凄簟色寒”,阶下是纺织娘凄楚的歌声,旅人的落寞可想而知。其实,无论“纺织娘”还是“络纬”,或者“秋不老”,作为一种古老的昆虫,从古至今,寄寓了人们多少丰富的感情,而我却常常想起李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因这“秋不老”借着美好的寓意,它穿过我的记忆深处,从眼前直到小时候,让我依然看到深秋里,一柱灯火,我们一家七口人围坐在一起,“哔哔啵啵”剥着花生,周边是“秋不老”集体的鸣叫,“吱吱,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