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

一只黑色的鸟扑闪着翅膀，闯进了我的镜头，就像一粒打水漂的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我心里泛起一圈圈欣喜的涟漪，在它飞出画框前，我摁下了快门，把它黑色的身影留在了山谷云蒸霞蔚的画卷里。

当天晚上，我读的依然是麦克法伦的《故道》。“一只雌隼回旋而起，然后轻健地向下俯冲。我的视线随着它下降，看它飞过天空，飞过树木，沾染上色泽，变成一片褐色。”读到这里时，我眼前又浮现出那只飞过徂徕山的鸟的影子。

我翻出了几年前的秋天与朋友一起去徂徕山拍的照片，又看到了那只纯黑色的鸟，黑得就像炭块一般。它是乌鸦、乌鸫，还是别的什么鸟呢？它来得突然，飞走得也快，我没能拍到它的眼神。我宁可叫它“玄鸟”或“青鸟”——它飞来了，唤醒了徂徕山的山谷，山焕发了生机。

我有一年没上徂徕山了，上次去还是去年秋天，栗子已经收过了。我去了山东麓的光化寺，看了大雄宝殿的壁画；爬了映佛山，看了北齐年间的佛教摩崖刻经。去得次数多了，感觉也变得麻木，不像那次意外捕捉到的那只黑鸟让人难忘。与其去多了感觉迟钝，倒不如沉淀一段时间。有几次，我从泰山脚下远望，看见徂徕山一个个山头从云海里浮出来，感觉就像春雨过后，看见一根根挂着露珠的春笋从地里拱出来一般新鲜。

山就在那里，一年年风景随季节和气候变幻。风景“新鲜”与否，更多不取决于山，而在于看山人的眼光和感觉是否跟着发生了变化，变得如浩荡的云海一般“新鲜”。

麦克法伦敬佩安娜·谢泼德，谢泼德的《活山》为他看山、看风景、徒步故道，带来了“新鲜”的视角。谢泼德说：“每座山都有其内在。”看山，不能受限于悬崖、高原、山峰、山脊、陡坡等这些山的表面和外显形式，还要探寻山坳、洞穴、洼地、山谷以及河流、湖泊和水潭的深度。先不说一座山孕育、萦绕、氤氲的文化。“一旦我们了解山不仅是有庞大的存在物所构成，也是有茫茫然的空间所组成，我们就能明白，我们并非‘上’山，而是‘入’山。”

泰山、徂徕山，我们一次次“上”山，可我们“入”山了吗？泰山后石坞莲花洞的石壁上刻着“入山深处”，倘若不能入山深处，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新鲜感受？

山，“远近高低各不同”，可以远了看，从高处看，也要近了看，从低处看。近了看，才能看出山的细节和参差，才能找出细腻、独有的感觉。从低处看，才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和蟋蟀的低吟浅唱，才能看到水中山峰、树木、云和飞过的鸟儿的倒影。

“那晚的空气还是很热，东方的天空墨蓝，西方如橙。径道上的白垩汇聚迟日之光，在日暮时分闪耀着白色光芒。旋花植物苍白的喇叭花朵跃入眼帘。边缘上有一只被吃掉一部分的画眉鸟尸，多鳞的双腿脱离了身体，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宛如餐后放下的刀与叉。”这是麦克法伦的眼光和感觉。

如此，这个秋天，我该再去一趟徂徕山了。

◎捕风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