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迎兵
村东头老张家的朵朵,突然不来上学了。我们六年级的教室空出个座位,就像嘴里缺了一颗牙齿。
我和朵朵同桌,她作业本上的红钩钩每次都比我多。那天放学回家,我一边放下书包,一边对母亲说:“妈,朵朵不上学了。”
母亲正往灶里添柴,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滞,手里的柴火悬在半空,像是被定住了。她缓缓转过头,脸上满是惊讶:“你说啥?朵朵为什么不上学了?”我也不知缘由,只能摇头。
过了一会儿,母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不行,我得去朵朵家看看。”
我满心疑惑,问道:“朵朵辍学,跟我们有啥关系啊?”
“你爸那年生病了,躺在床上几个月,朵朵妈给咱送过半袋大米。”我听母亲絮絮地说着些陈年旧事:谁家盖房时老张叔扛过梁,谁家办丧事朵朵妈守过夜……
天擦黑时母亲揣着蓝布包出了门。布包里裹着五块八毛钱,是这周刚卖鸡蛋的钱。我追到院门口喊:“妈,咱家还欠着小店的账呢!”母亲摆摆手,身影融进暮色里。
后来才知道,朵朵母亲在山上摔断了腰,家里欠下了一屁股债。母亲在村里跑了三天,东家凑半袋米,西家凑两块钱。屠夫王大爷把猪下水换成现钱,木匠李伯伯连夜打了副拐杖……朵朵终于又回到了学校。
时光匆匆,转眼上中学了,数学课讲到交集,老师的粉笔圈出两个叠在一起的圆。我望着窗外的泡桐树,看着认真听讲的朵朵,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原来那些零零碎碎的相助,都是落在泥土里的麦种,春风一吹,就绿意浩荡,在原野上连成了片。
一晃20多年过去了,我与朵朵天各一方。我所在的企业突然破产,这消息如同一记重锤,把我砸蒙了。那些天,我整天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未来该怎么办?我满心迷茫,看不到一点希望。
就在我最消沉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你吗?我是朵朵。”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么久没联系,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她的电话。
朵朵说她现在与老公开了一家电器公司,前几天回乡偶然间听到我失业了,便四处打听我的联系方式。她的语气很诚恳:“你要是愿意,就来我公司上班。困难只是暂时的,千万不要灰心,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在朵朵的办公室,我看见她把母亲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老人年龄大了,穿着一件崭新的黑旗袍,笑得满脸褶子。“你妈当年说的,”朵朵泡着茉莉花茶,“咱们乡里乡亲都扣在一起,解不开。”
茶水腾起的热气里,我看见母亲挨家敲门的样子。如今,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我对同事也很关心,希望能把从乡下带来的人间温暖传递下去。
没有所谓的人心不古,这人情扣啊,在岁月里越扣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