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义

这年初夏，泰山遇上特大干旱。

对于面临的干旱，此时冯玉祥比当地民众还着急呢。中午时分，他独自一人走出普照寺，沿路东行，观察有无水源可寻。他边走边与民众交谈询问，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岱宗坊。

先生觉得有点累，便在牌坊一侧找到一块石凳坐下休息。此时只见身旁有一胖一瘦的两位老汉正谈得热乎。那瘦老汉个子高高，嘴巴尖尖，挑着花白山羊胡子，嘴里噙着根长杆旱烟袋。他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烟，慢悠悠地说：“老弟，你知道泰山为啥这样大旱吗？”

“为啥？”年小一点的矮个胖老汉反问。

“咳！”瘦老汉眨眨深陷的眼，神秘地说：“咱泰山来了个‘旱龙王’。”

“‘旱龙王’？”矮个老汉吃了一惊，急不可待地问：“什么‘旱龙王’呀？”

“普照寺里住着个冯玉祥。他当年派兵从宫里撵走皇帝，得罪了神灵！”瘦老汉又眨眨眼，说：“他走到哪里，灾害就降到哪里呀！”瘦老汉说的是冯玉祥当年派部下鹿钟麟驱逐最后一位清朝皇帝溥仪出宫的事。

先生听得清楚，两个老汉正在议论自己，而且把他说得变成了“旱龙王”，引起了他的兴趣。行走的疲劳仿佛顿时消散了，他凑上去，搭讪起来。

“这个冯玉祥是个‘旱龙王’，给泰山人带来旱灾，还不把他撵走！”先生故意有些气愤地说。

瘦老汉抬起头，瞧见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衫，扎着一条白布腰带的大个子农民，翻了翻眼皮，没理睬他。

还是矮个子老汉客气一些。他说：“老弟，你不知道啊，冯玉祥是个统帅几十万大军的将军，连县长也不敢得罪他！”

“我看不然。他是个灾星，就得撵！”

“撵？是你敢撵，还是我敢撵？你说得可怪轻巧。”瘦老汉的山羊胡子撅得更高。他也有点生气了。

“那我们就只好受这个‘旱龙王’的气了？”

瘦老汉没等先生说完，磕了磕烟袋窝，挽了挽烟布袋，急忙插在腰里，站起来走了。这老汉，看起来脾气还真不小哩。

矮老汉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瘦老汉也太不礼貌了。连声歉意地说：“老弟，俺们只是闲聊聊。都是平民百姓，谁敢过问冯大将军的事啊？”

先生想跟矮个老汉进一步聊聊，摸一摸泰山周围村庄的旱情和抗旱办法，没料到那矮老汉说完，作个揖，也匆匆而去。

先生踏上返回普照寺的山路。泰山煎熬在大旱之中，他心里也蒙受着一场旱灾，火辣干燥，焦灼不安。他耳边依稀不停地响着：旱龙王，旱龙王！先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峡间送来的空气，身影消失在新月的淡光里……

瘦老汉那张倔强的脸时刻揪着先生的心。他一直琢磨着在泰山挖泉找水的事，这些天来，他又带人跑到了泰山前怀的一些山沟与河道，一心想尽快挖出些大泉来。

这天，先生来到普照寺西南角的一尊山丘似的石光梁旁，入迷地看着一块山石周边的情形：湿润的土地向外延伸，绿茵茵的草坪生长在巨石四周，附近的几株树木也长得枝繁叶茂。他用手伸进石缝，长满青苔的石根下似乎有水。啊，他惊喜得几乎叫出声来。泉眼，一个被石光梁压住的泉眼。随同他一块勘察水源的山农马老贵也认定这里很可能有个大泉眼。

第二天，马老贵约集周围村的几名石匠，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接连打出几个炮眼。先生的士兵送来炸药，把巨石崩了个粉碎。清泉从地层喷涌出很大的水。山泉还流进庄稼地、林果地。先生的心里比农民更感到高兴、欣喜。他想，泉是众人开出来的，就取名“大众泉”吧。先生很快把“大众泉”3个字写好，并委托马老贵刻在泉旁的石头上，还特意嘱咐用朱红油漆涂染。

这时，瘦老汉从山下走来。他还挑着一副泥巴罐，两个罐子悬挂得老高，摇摇摆摆，先生一眼就认出他来，笑呵呵地迎上去。

“老哥，你也来挑水呀？”

“这么好的山泉水，谁不喜欢喝！”

“‘旱龙王’没撵走，泰山不照样喷出大泉眼吗？”先生故意开玩笑逗他。他只顾汲水，没仔细看问话的人。提到“旱龙王”，他一怔。抬头细瞧，噢，这不正是那天在岱宗坊惹气的那个大个子吗？他翻了翻眼皮，没吱声。

瘦老汉是附近村人，他三代都是轿夫。如今人老了，又患上关节炎，阴天下雨就犯病，疼得厉害。多亏有儿有孙挣钱糊口，算有人照应。今儿听说普照寺门前喷出了泉水，想来看看是真是假，顺便捎担水回家泡茶。先生见这位倔强老汉撅起山羊胡，心里好笑。

“老哥，人定胜天啊。”先生说：“看见没有，这咕噜咕噜喷水的泉，是咱穷兄弟挖出来的，‘旱龙王’想压也压不住啊！”

“听说这泉是冯玉祥带人挖出来的。你知道啥？冯玉祥得罪神灵，带来灾害。泰山神念他上山祭了神，才发他的大慈大悲。”

瘦老汉越说越神。这些话不知是他听信的谣言，还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

先生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对，冯玉祥不会向神仙低头认罪的，他也没有什么罪呀。”

瘦老汉觉得对方的话头不对，感到大个子有点奇怪，哎唔着：“你……你……”

“老大哥，这位就是冯大将军啊！”旁边的马老贵再也忍不住了，插嘴告诉瘦老汉。

冯将军？他就是？天哪，这可糟了。瘦老汉头上好似轰了一颗炸雷，怔住了。稍许，他哆嗦着嘴唇说：“你，你就是冯玉祥啊？”

“对也，‘旱龙王’就是我嘛。”先生笑着，瞧着他。

“死罪呀死罪，都怨俺有眼不识泰山。”瘦老汉以为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得罪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他立即害怕起来。

先生拍着瘦老汉的肩膀，说：“你不是有罪是有功。那天，要不是你将我一军，这泉眼还不一定能挖出来呐。”瘦老汉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老哥，现在该叫我水龙王了吧？”先生幽默地向瘦老汉晃了晃膀子，摆了摆手说：“以后见。不过，别再相信迷信啦。”

先生和勤务兵顺着一条松柏掩饰的山路走远了。瘦老汉舒展了一口气，“吁……”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