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鸿
在我的老家,粥被称为糊豆。小时候,母亲常说:“有吃的、有就的、有喝的,才叫一顿饭。”母亲所说的喝的,不是酒,是糊豆。
不管多忙,在做饭方面,母亲总是倾注耐心,从不凑合。印象中的母亲,不是在磨道里推磨,就是在墙壁漆黑、烟雾缭绕的饭屋里摊煎饼、炒菜、做糊豆,认真准备一日三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儿时的记忆里,糊豆每天必不可少。糊豆的做法一般是先用凉水把棒子面和成糊状,然后倒入沸腾的水中煮制而成。糊豆既能解渴,又能充饥,喝进肚子里热乎、熨帖。
除了棒子面糊豆,母亲还能变出好多花样来,比如荠菜糊豆、榆钱糊豆、地瓜糊豆……每每想起,回味无穷。
开春后,田野里冒出各种野菜,越冬的荠菜也返青了。孩子们按母亲的吩咐,挎着篮子去挖荠菜。回到家,母亲把荠菜洗干净,先用热水烫一遍,之后攥干水分,焯过水的荠菜青绿青绿的。
母亲将锅里倒入凉水,放入泡好的黄豆煮一会儿后,倒入和好的玉米糊,等到咕嘟咕嘟开锅了,才把事先准备的荠菜切碎,倒入锅中再用小火煮一会,等到再开锅时撒少许盐,一锅荠菜糊豆就做好了。
开饭了,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会儿主食,就迫不及待地喝糊豆。一般是大姐盛糊豆,大姐把长柄铁勺伸到锅底,先盛一碗给奶奶,再盛半碗给我,然后用勺子在锅里搅几下,盛入一个个碗中。
我曾问过大姐,为什么不先搅匀了一块盛,大姐总是笑笑说:“娘教的。”想想还真是,娘也这样盛。来不及思量,我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嘘嘘热气,转着碗喝起来。荠菜清香,夹杂着似有似无的咸味,煮过的黄豆软糯糯的,半碗糊豆对我来说常常不够。这时,母亲和大姐不约而同地把她们碗底的糊豆倒给我,那碗底少许的糊豆中,挨挨挤挤的黄豆特别显眼。
这个细节,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经过无数次回味和咂摸,我才明白,那时候,豆子是细粮,母亲和大姐那样盛糊豆,是为了让我和奶奶享受勺子搅动前豆子多的那两碗。母亲和大姐给我盛半碗,再把碗底倒给我,也是为了让我多吃一点黄豆。真是儿时不解其中味,蓦然回首泪婆娑。
除了荠菜糊豆,还有榆钱糊豆、地瓜糊豆,味道不同、各有千秋。每到春节,母亲还会做茶汤,那简直就是糊豆中的“贵族”。茶汤不是茶,也是一种糊豆,只是比平常的糊豆更有料、更高级罢了。
母亲将黄灿灿小米淘洗后,晾晒到半干,用碾轧后过细箩,然后将小米粉在大铁锅里细火翻炒,熟而不糊,饭屋里溢出淡淡的焦香。母亲佝偻着身子,往往一炒就是个把小时,等全部炒完,已经直不起腰,但母亲从来不愠不急、慢条斯理,仿佛把对家人的爱都炒进了茶汤里。煮茶汤时,母亲把豆腐皮、菠菜叶、花生碎、粉条一起放到锅里,咂摸咂摸那种香味,真让人回味悠长。后来,我去济南上学,喝到了济南的甜沫,虽然与母亲做的茶汤类似,但总觉得不如母亲做的好喝,似乎少了点什么。
随着生活的不断改善,市面上出现了八宝粥、杂粮粥、枸杞红枣养胃粥、皮蛋瘦肉粥……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但我心心念念的,仍然是母亲做的糊豆。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这是多么温馨有爱的场景。如果母亲还在,我多想亲手给她老人家做一锅糊豆,也把碗底的豆子留给她。可我知道,这已经只是一种念想、一种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