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尚义
冰雪早已融化,垂柳已泛起绿意,空气中飘荡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春回大地,万物更新。此时,那一排排、一群群的候鸟燕子,也展开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穿云破雾,奋力从南方迁回北方。
一到春天,当年母亲“盼望燕子早回家”的事立刻浮上脑际。我的家乡在大汶河上游的新泰太平庄。记得新中国成立前后,村子里满是起脊的茅草屋(多用麦秸苫盖屋顶),招引许多燕子进屋垒窝,与人同屋相居。
小时候,我曾多次听母亲说,我们家的两间茅草小北屋,是她与父亲成亲的时候盖起来的,第二年就有两只燕子进屋盘旋“察看”,这燕子并不“嫌贫爱富”,最后还是选中了我家。
紧接着,两只燕子便开始筑巢。它们从村外的河道里衔来一口又一口泥,在屋顶檩梁中间巧妙地垒了一个美观、精致、犹如鲤鱼肚皮般的小窝。小窝上面有个簸箕似的口,窝内空间看上去有两三个拳头那么大,住两只燕子是没有问题的。过了些日子,两只燕子又衔来一些柔软的柴草,铺设在窝内。又过了些日子,它们“夫妻俩”算是正式住上了“新房”。
我家的小北屋有两道门,里面那道是两扇厚木门,外面是两扇风门子。风门子比较薄,上半部分是一排排小方格。家人外出,总是半掩里边的厚木门,方便燕子通过外面有方格的风门子,再越过里面的门缝,顺利飞回燕窝。
到了傍晚,快上黑影的时候,两只燕子双双进窝。若见主人都在屋内,就发出“咕叽咕叽”的微小声音,意在告诉主人它们已回家。母亲咳嗽一声,燕子的咕叽声便戛然而止。其后把内外门关上,家人、燕子便安然入睡。
凌晨,天刚蒙蒙亮,日头尚未露出笑脸,母亲起来把内外两扇门打开,两只燕子也悄悄从窝里飞出。它们有时直接飞走,有时还要站在风门子上,朝母亲或父亲“咕咕叽叽”一会儿,好像在向主人说“早上好”。
燕子在外边吃什么、能否吃得饱,母亲时常挂在心上。夏季收了小麦,母亲便把一些麦粒放在院内的磨台上,让燕子回来吃。燕子看到了,便飞到磨台上,左看看右瞧瞧,吃几粒就飞走了。母亲观察发现,燕子并不喜欢吃粮食,于是就捉一些小虫放在磨台上,让燕子吃。我家那时很穷,一年吃不上几次肉,但每次吃肉菜,母亲总忘不了送给燕子一点。
一年夏天,母亲看到有只燕子整天趴在窝里不外出,原来是在“抱窝”。没过多少日子,就听到燕窝里发出一阵阵幼燕的鸣叫声。母亲喜出望外,又在磨台上放了些食物,让燕子吃饱吃好。过了段时间,幼燕的叫声听不到了。原来,两只小燕子已到外面安了新家。
燕子来家,给母亲添了许多乐趣。她把两只可爱的燕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那时我已七八岁了,经常想抓住燕子玩耍,母亲不同意,指责我说:“燕子可是咱家的宝贝,你可不能随便招惹它们。”
转眼间,燕子在我家已住了五六年。它们每到秋后的九十月份就离家飞往南方,到来年春天的三四月份再飞回来。母亲说,她时常琢磨燕子往南方飞到哪里,是飞到祖国的南方,还是飞到外国去?那里有它固定的住处吗?是飞出几千里还是几万里?它的记性怎么那么好,飞出去大半年,还记得它的老窝。
一年秋天,在燕子南飞之前,母亲剪掉了两只燕子尾巴上的一点点羽毛,想看看回来时的燕子是不是原来在自己家住的燕子(燕子的大小、颜色基本一样,不好分辨)。第二年春天,燕子回来了,母亲喜得合不拢嘴。兴奋之中,母亲想起燕子南下时给它们剪掉尾巴上羽毛的事,便伸出手让燕子站在手中,细细察看,果然看到了被剪的痕迹。顿时,母亲的双眼湿润了,她轻轻地抚摸着燕子说:“你真的按时回家了,全家人都热情地欢迎你。”
1950年初春,我离开家乡的时候,燕子还没回家。从那年起,我再也没见燕子走和燕子回。然而,它那水灵灵的眼睛,它那轻盈盈的身段,它那蹦来跳去的身影,已永远烙印在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