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令香
短篇小说《你什么时候原谅你的父亲》中,充溢的情感,跌宕起伏,以书信倾诉的方式,得到了更开阔的抒发空间。贯穿整篇小说的情感流动,打破了散文和小说的界限,与其说是“我”的追悔,反复祈求父亲的原谅,不如说是“我”通过向V的诉说获得自我救赎的过程,是发人深省的对生命的叩问。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觉得拥有的珍贵。对于去世的父亲,随着时间的延宕,“我”只有锥心的痛与悔。尽管“我”对于父亲生前的回忆多是:家暴、孤傲、固执等冷硬的词语,但拨开生活表面的冗杂,“我”处处探触到的是父亲深沉的爱,而“我们”在他生前一直是误读、无视或者漠视。父亲靠一个人的工资支撑起一家七口人的衣食用度,“我们”却以他的独断专行而自动屏蔽这个事实,甚至以为父亲没有能力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我们”自私地抱怨、声讨,像用刀子一样扎他的心;“我们”回家后聚会、畅聊,把苍老的父亲在自己的家里变成了局外人。
在中国传统的家庭观念中,父子双方一直存在隔膜,似乎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方面,“拳头和冷漠、武断和固执、天性和习惯,这些东西在巩固并证明父辈的权威”;另一方面,“我们从血缘的天然矿井中捡起缺乏形状的亲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根源。”生命的延续如此尴尬而固执。
因而,中国传统的父爱,正应了冰心那句话“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只有当我们为人父为人母之后,身处父母的位置,才会读懂一个默默奉献的父亲。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将死亡视为父母使命的终结,严重忽视一个苍老生命的意义,而更注重子女的成长成才,这不得不说是生命进程中的悲哀。
父亲的生命陨落,唤醒了女儿在反复追悔中的自我救赎:拿着鞋子的双手僵在鞋柜前,人却被心里悲伤的漩涡卷到了深渊;路遇与父亲相仿的老人,希望他就是背弯了,即便坐在轮椅也好;他劈柴一分为二的脆响,随着渐渐老去,变成了啄木鸟似的,就算一斧一斧地啄,也要让炉火温暖一家人的冬天,那火最终成了时时闪烁在“我”心头,映照内心的温暖。父亲在弥留之际,耗尽最后一丝薄力,抬起手臂搭上“我”的脖子,“我”的脑袋反而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这最后的告别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痛苦、最深的愧疚,沉积3年,终于突破一个宣泄的窗口,喷涌而出。
父亲走了,“我”终于明白,父亲不是一个符号、一个概念、一个称谓、一个背景,而是连接一个人生命的最紧密的一环。一个人最大的痛苦,是心灵没有归宿。当给予生命的人失去了,那么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根源和归宿又在哪里?当“我”更理解父亲的时候,他却已不在人世,我只得在遗物中重塑一个父亲。这是对父亲迟来的亲近,是对自己的救赎。
小说末尾,“我”带走了父亲的病历,珍藏起父亲的“疼”,也是珍藏起“我”一生的思念;我撒在父亲坟墓上的波斯菊开花了,不是“我原谅了父亲”,而是一个博大的父亲对儿女的原谅;小说中反复出现的“亲爱的V”的追悔之问,也是“我”对生命的叩问。